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我们已经到了要跟很多人说再见的年纪。

2月27日下午，老戏骨吴孟达因肝癌去世。

还没等到春暖花开的时节，中国电影史上又一片绿叶凋零了。

说起「吴孟达」这个名字，脑海里浮现的总是港片里那个表情滑稽、手舞足蹈的大肚子老男人。和周星驰演着无厘头的喜剧片，逗得人捧腹大笑，却能把每个角色都演得入木三分。

他是重案组之虎曹达华，是高级驾驶员韩子昂，是少林足球里的黄金右脚，是中国古拳法传人，是魔鬼筋肉人……

他好像永远只是一个配角，但你知道，如果一部电影少了他，一定少了很多味道。

01

虽然吴孟达的标签是“谐星”，但在圈子里，人人都尊称一声「达叔」。

达叔曾说，如果要把《吴孟达》拍成一部电影，那一定是一部悲喜剧。

年轻的时候，吴孟达有过一段很是风光的日子。

1979年，还是个新人的他，被邀请饰演《楚留香传奇》里的重要配角——“花蝴蝶”胡铁花。

这部由众多大咖联袂制作的剧，成为了港影的经典之作。数年后被台湾购入版权，更是一炮而红，创造了70%的奇迹收视率。

台湾作家廖信忠回想起当年的盛况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：

「1982年，影响台湾社会最巨大的不是政治事件，而是港剧《楚留香》的播放。这是第一部正式引进台湾电视台的港剧。

在那个只有三个台的年代，这部剧居然创下70%的超高收视率。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?

每到《楚留香》播放的礼拜六晚上，街上的人都空了，店也都关了，出租车索性也不跑了，通通都回家看《楚留香》。」

年少成名的吴孟达，就像冒险之旅中踏上新大陆的主人公，被一束巨大的追光照亮了，淹没在鲜花和掌声里，过上了纸醉金迷的日子。

那时候的他，觉得自己俨然活成了剧里的胡铁花。

跟着古龙用汤碗喝白兰地，只要开口说喝酒，敬他酒的人能排成一条长龙。每天打开酒店房门，就有一大票美女等在门口。

那时候，钱和名声对他来说是唾手可得的东西。

他开始赌博，赌赢了就花天酒地，赌输了就找朋友借钱继续赌。

TVB找他回去报道、工作，他干脆置之不理，继续沉沦在声色犬马中。

但命运的馈赠，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。好运气，也总有被败光的一天。

02

八十年代，正值港片发展迅猛的时期，吴孟达却狠狠地在命运里栽了个跟头，跌入了谷底。

钱，花光了，负债了。鲜花销声匿迹，只有臭鸡蛋接踵而至。

高利贷不断找上门来，满大街的报纸都是吴孟达破产的头版头条。

TVB雪藏了他，曾经在《欢乐今宵》里当台柱的他，被告知节目没有编排他的档期，让他回去等消息。

好兄弟杜琪峰和朋友谈论起吴孟达时，大骂他“烂泥扶不上墙”。

而他去找昔日无线艺人班的老同学周润发借钱还赌债，周润发只淡淡地撂下一句：“你自己的事情，自己解决吧”。

「身败名裂」。多年后，吴孟达这样形容当时的自己。

在走投无路的日子里，吴孟达无数次站在家门口的水塘前，想着“实在不行就跳下去吧，一了百了”。

他也曾一口气约了6个高利贷的老大出来，说：“我实在是还不上了，要不你们就砍死我吧”。

但那时候的人，行走江湖总是讲一点义气，他们没有真的要了吴孟达一条命，而是又宽限了他。

有些人遇到了低谷，会永远沉沦。但有些人，会使劲在绝境里刨出一点点希望。

这一线生机，让吴孟达下定了“重新开始”的决心。

03

但，想要翻身，真的没有这么容易。

还记得《喜剧之王》里的尹天仇吗?

电影里，吴孟达饰演的场务，一边把尹天仇的盒饭狠狠地扔在地上，一边大骂：“死跑龙套的，给狗吃也不给你吃。”

而尹天仇依然像只打不死的小强，不断地串场跑龙套，晚上窝在狭小的床上苦读《演员的自我修养》。

其实，在戏外，吴孟达就是尹天仇的真实写照。

一开始，TVB将吴孟达闲置，所有好角色好资源都轮不上他。往日风光的他，只能卑躬屈膝地各个片场里跑龙套。

同时，他决定重拾往日在艺人训练班里落下的基本功，研读俄国著名戏剧和表演理论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著作《演员的自我修养》。

同时，他又拜读了第一位翻译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著作的大家，中国著名演员、导演郑君里的《角色的诞生》。

年少的他，演戏全凭感觉，只听导演指挥。重新捡起书本，才知道自己缺乏了多少专业的技能与敬业的精神。

自此，哪怕只是跑龙套，他都百分之百地认真对待。

有年轻人在剧组中看到他认真地读台词，凑过去问他：

“达叔，又接到了什么厉害的角色吗?”

吴孟达头也不抬：“没有，就看两句台词咯”。

“两句也要看?”

“要看”。

书没有白读，吴孟达把学到的精髓都在角色里演绎到了极致。

众星云集的《新扎师兄》里，吴孟达饰演警察学校的一位教官，其中有一场戏拍的是他训斥梁朝伟。

很简单的台词和设定，一般人来演，也许只会追求训斥得够“凶”。

但吴孟达说：“我要演出那种感觉：我的嘴上在骂他，但我的眼神在爱他”。

《少林足球》里，他演曾经的“黄金右脚”，一个壮志未酬又被人打跛一条腿的少林足球队教练。

弯腰时，他被有钱人崭新锃亮皮鞋踩着脑袋按在脚下，表情凝固了一会，但起来后随即赔上了讨好的微笑。

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时，悲伤和苦笑轮番在脸上切换，脸皮的每个褶子里都带着戏。

还有《食神》里老奸巨猾的财团老板、《鹿鼎记》里的“红脸关公”海大富，《赌神》里的黑社会老大花柳成……

这些角色无论是正是邪，总是被刻画得惟妙惟肖。

吴孟达这一生从未饰演过主角，但没有人会不记得他，以及他的每一出好戏。

04

后来，步入耳顺之年的吴孟达，开始不断受到病痛的困扰。

2014年，他因病毒感染而导致心脏衰竭，命悬一线。紧急送医治疗后，虽生命无虞，但心脏的功能只恢复了50%。

然而，拖着病体的他，依然在影坛里努力地发光发热。

在电影《攀登者》的拍摄中，吴京尊称吴孟达为“前辈”。

吴孟达在拍戏时从来不用带台本，甚至会把对手的台词记得清清楚楚。无论情况如何变，他总有应对的方法。

而在前几年大热的科幻电影《流浪地球》里，吴孟达饰演主角刘启的姥爷，重型运载车驾驶员韩子昂。

吴孟达在科幻片领域的经验是一张白纸。拍摄条件艰苦，六十多岁的他，依然要背着十几斤重的装备，拍摄间隙甚至要吸氧，不断吃速效救心丸。

有时，他回到家，会累到忍不住悄悄哭——“我是没饭吃了吗?为什么我六十多岁了，还要来受这种苦”。

拍完戏回到香港，他就住进了医院。但他并没有后悔这一次选择。

——「我吴孟达能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这一页，我觉得值了」。

记得吴孟达曾说，做表演有两个最基本的要求：心诚，意正。

不要想着自己演这个角色要如何哗众取宠让自己红，而是应该无论在哪部戏里，都用心地讲好每一句台词，演好每一个表情和动作，帮助这部戏变得更好。

这是吴孟达自己的标尺。

05

这些年，吴孟达渐渐淡出了影坛，也把很多事情看得很轻，很豁达。

被问及曾经的“黄金搭档”周星驰时，吴孟达总是很骄傲，也有一些无奈。

周星驰天赋异禀的喜剧节奏，让他的作品达成了现象级的成就，甚至创造了一种专属的周式语言。而在他的作品中，吴孟达是不可或缺的部分。

他们是搭档，也是父子，是师徒。

拍《他来自江湖》的时候，吴孟达会和周星驰假装情侣，走到拍拖的热门地点，假装约会，实则偷听情侣们的讲话。

“你今晚吃了什么?”

“我今天看到了一块很好看的手表”

……

情侣们总是有着不搭调又没逻辑的对话，却能在某个点一起哈哈大笑。

这样的情节给了他们灵感，而这，也正是周星驰喜剧里所谓“无厘头”风格的开端。

周星驰脾气很怪，但吴孟达总是能在他和剧组成员之间充当沟通与中和的角色。他会骂很多人，但唯独听得进达叔的话。

而吴孟达，也会像父亲一般关怀他的生活。甚至会在他打电话凶妈妈时训他，教他应该如何爱自己的妈妈。

但也许人生就是这样，人们总会在一个个机缘巧合中离散。

周星驰找他拍《功夫》时，刚好遇上SARS，等疫情缓和后，吴孟达又已经有了别的电影档期。要拍《美人鱼》时，吴孟达身体还没恢复，两人再次错过……

一次次的“失约”里，往日的最佳好友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。

回想一下，说感情吗，当年的情谊都是真的，彼此在拍戏的闲暇间隙里同一个鲍鱼罐头，我总会把最大的那一个留给你。

说芥蒂颇深吗，也并不是。只是每次都如此不巧地擦肩而过，于是在不断的错过里，我和你再也没有相逢的机会。

提到这些年的相忘于江湖，吴孟达有些唏嘘：

「我有时候也在想，是什么原因，让我们现在有点“老死不相往来”的感觉。

如果能重新坐下来聊天，或许我会想聊一下过去的种种吧。

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，他当老板了，财富各方面也很棒。快不快乐，我不知道。

思想上，跟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同步吗?未必吧。因为我现在就是很简单的一个老头子。」

不知道离开吴孟达的周星驰，后来是否快乐呢。

吴孟达说，只要自己还没死，周星驰还没退休，彼此就一定会有再合作的机会。

但现在，我们等不及这一天，就要和达叔说再见了。

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，但我们都不擅长告别。

只能说一句：先走的人，请你一定在另一个世界里，珍重万千。

“好了，就这样决定了

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吧

那我先走了”